梁遇春途中作文
《途中》是梁遇春的一篇散文。以下是他原文:
在途中是享受人生的方法很多,有的是踞坐在人力車上東家長西家短地插科打諢,有的傍著山邊樹根吸著他的菸捲眺望景色,有的是高揭喉嚨唱后街的小調,有的是拍著電桿,抱著樹子,閉著眼兒,哼著他自己的曲子。
他們都是生活中的享樂者,從熱鬧的地方走向冷靜的所在去享受,人生的各種趣味當然各有等差,也各自適宜於不同的人的性癖。我喜歡在途中休息,在途中來往,我覺得途中是人生的一個神秘的地方。我常常歡喜默想人生的種種旅途。
「途中」這個題目多麼廣闊。它幾乎包括人生的一切旅行和一切生活了。它幾乎包括老翁的孤舟夜泊,遊子的一帆風順,夫婦的千里同車,和壯士的匹馬長途。
但在這文章里我雖不能詳細地把種種旅途都羅列出來,來和讀者們一同享受,我至少可以告訴讀者們我在途中的種種經驗。
假使我坐的是火車,我可以隨處聽得到「傷感的京調」從那靜默的車箱裡傳來。當夜深人靜時在萬盞燈火里奔波了一輩子的火車頭,現在終於拋錨了。這車箱裡飛著些燕語鶯聲似的京調。拋錨的不只是火車頭而已,事實上從火車頭拋出來的是種種的情感的堆積——發著迴響的拋出來的一堆無形的瓦礫——車站上的接吻是往日生活甜蜜的悲哀,互相摟抱著嗚咽而去。若是我也拋了錨和車內的他們一樣無聲無息地沉默在那裡呢?或許我是正在琢磨著「目的地」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吧?——假使我在路上流下了一點兒東西:一個詩人的靈感;一個哲人的思索;一段故事;一個夢;一首歌曲;一幅色彩;或是最平凡最普遍的,一片風景——這都是途中留下的痕跡。我的車箱中也有這樣的一片風景。
那風景是經過許多崎嶇曲折的路程才尋來的。這並非偶然的遭遇或一時興到之作。我曾經和幾個朋友走遍了各處名山古剎,我們曾經在一天之內走了五十里路,也曾經在三天之內游遍了兩個湖。這許多路程中的一切風景自然都成了我的材料。但這些材料並不是要寫遊記來記載的。我不過要找尋一個清靜的地方去休息幾天,把前前後後許多事情暫時丟開一下而已。
但「目的地」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這問題恐怕很少有人解答得出吧?我們常常向人說:「你要到哪裡去呀?」那人就答覆說:「我要到那裡去。」其實那個目的地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假使是到西湖看荷花,我們到了湖邊也不過暫時把荷花當作目的地而已。但荷花究竟是不是我們的目的地呢?也許有人要說:「荷花不是我們的目的地!那麼我們的目的地究竟是在什麼地方呢?」這個問題恐怕是永遠沒有答案的吧?但就一般人說起來,無論是走到那裡就以那裡為目的地吧!人生就是不斷的走路而已。「不斷的走路」的人生觀當然是夠苦的!可是,「在途中」究竟有多少人生的樂趣呢?假使我們在走路時能有遊絲般的詩情;綠針微刺的喜悅;音樂簡遠的和聲;隱約秋來的涼意;夢裡的幸福感等等;那麼走路豈不應該是一件人生樂事嗎?所以我說途中也是一個好地方,途中也可以使人無上的快樂!
寫到這裡,火車停了;小販招呼賣茶的聲音也隨著車輪的聲音傳來;那正是我最樂意聽到的聲音;賣茶的老頭兒又恐怕也是一個喜歡「在途中」的人吧?
文章很長,希望你能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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