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一過不上想要的生活怎麼辦
有人說,新的一年、新的自己那樣的話是騙人的,其實不會有什麼不同。一年又一年過去,究竟怎樣過此生,才更有意義?馮友蘭先生寫:“一隻狗闖進一個教堂,它既不會明白裡面這群人在做什麼,也不會明白這禱告有什麼意義。是因為它既不懂,也不了解。”
很長一段時間,我靠著這段話,來抵禦內心對現實生活的迷茫感。從此不再糾結手邊這事情有什麼意義,管它是什麼,先做了再說。去參與吧,去經歷吧,失戀失業失婚失業,人生路上走一遭,路見不平吼一聲,嘗過了,才知道什麼味道。不然,永遠都會是教堂里那隻不懂上帝思想的狗。
以前聽得老人總愛說一句話:“怎麼過不是一輩子呢?”那時的我,還沉浸在小少女的單一夢想中,心有戚戚:要是過不上我想要的生活怎麼辦?要是我大齡未婚,父母逼婚,全家在那個小城抬不起頭怎麼辦?可要是嫁給一個窮鬼,房子車子都沒有,還要伺候刁鑽公婆怎麼辦?要是嫁個有錢人,他徹夜不歸外遇出軌,中年婚變怎麼辦?… …請不要笑,年少時候誰不是這樣的呢?恨不得把五十年的人生都思量清楚,生怕走錯一步。
最後我沒有嫁給有錢人,但也沒有嫁給窮鬼,我的公婆也不刁鑽。但是,也沒有百分百過上我夢想中的生活。這樣平淡而庸碌的生活我卻醍醐灌頂。是的,沒錯,怎麼過都是一輩子,這不是消極的,對我而言,這變成了積極的。人生最壞,不也就是沒有過上自己喜歡的生活,然後呢?
接受庸碌的那一刻,我似乎長嘆了一口氣。天藍了,草綠了,接受了身高和腰圍的尺碼,活得更理直氣壯了。我不僅沒有放棄夢想,而且這時候再談起夢想這個詞,我不緊張了;我不再擔心它實現不了了。輕鬆時候把它端著,也許萬一實現了呢;疲憊時刻把它放下吧,偶爾渾噩。努力去做一個有二兩成就的人,但是亦做好了準備,也許我此生,也會如今年,繼續庸碌下去。
它就像空谷幽蘭,我做好了找到它的準備,也做好了失去它的準備。
如果說得再具體一點,就是,我不再躺在床上思考什麼人生。每天清晨,我心無旁騖地起床,先燒壺水,然後洗漱,還給自己稍微擦點底妝,做好隨時可以見人的準備。之後一邊喝水吃早餐,一邊看稿件,除開趕工,12點準時上床睡覺。力求不會任何空想,耽誤吃飯睡覺的時間。
這時候,我突然明白了嚴歌苓女士為什麼坐在家裡也要嚴陣以待,清晨梳妝完畢再坐在電腦前。她自述這是身為一個妻子,要讓丈夫看到最好一面的責任;但我覺得,這不僅僅與妻子的責任有關,這是人生的責任,這是一個你可以說是刻板,我卻認為是自律的習慣。
老閨蜜也是個秩序控,手機APP像檔案櫃一樣歸納整理,一如四年前,她站在廣州的某個街頭,圍著黑白千鳥格的圍巾,給我看她的大包裡面排列得像兵馬俑一樣的小包:女人不要在包里亂翻一氣,那個姿勢真的很丟人。
庸碌平凡里,總有那麼兩個電影般的場景,讓你覺得,就這樣,也挺好啊。從此我不再在生活里亂翻一氣,因為覺得丟人。有條不紊地刷牙洗臉,也比翻來覆去地叫囂什麼夢想強。
後來,慢慢開始喜歡韓國民俗,並不為那些血癌兄妹之類的劇情感慨。而最是感動於那些平凡主婦,無論多麼貧窮與庸碌,總是有最整潔的居家態度。去到韓國,看那些廁所里的清潔工阿姨,閒來時分也記得補幾下口紅。
幾個人此生能飛黃騰達登上舞台最中央,最難得是雖此生庸碌,每一天都清爽示人,不教人失了希望。
而我,在那個南方的冬天,守著一個電暖爐,看李娟寫《冬牧場》,帳篷里煩躁的主人沖她發脾氣,換作平日裡有人這樣對自己,立刻甩手主動滾出去,可此刻,那帳篷外是荒野啊,是寸草不生的荒野,月光下也許還有狼,空曠,寂寥,肅殺,危機四伏。心情再不好,也只得老老實實待在帳篷里,等著天亮。
多像此刻,只剩刷牙洗臉的人生也好,只有十二平方米的出租屋的人生也好,那都是你自己的帳篷啊,你知道在這裡面將度過你又一年庸碌的人生,那又怎樣?因為外面,是荒野,空曠,寂寥,肅殺,危機四伏。心情再不好,先老老實實待在裡面,至少裡面有親人幾位,老友二三,再泡一壺好茶,刷牙洗臉多喝水,靜靜等著天亮。
那一刻,我多想回到二十年前的某個夜晚。坐在祖父母的老宅子裡,過年,寒冬他們燒著火炕,吊鍋上燉著雞湯,香氣四溢。外面雪花紛飛,我看著他們皺紋橫生的臉龐,守著那座泥磚堆砌的老房子。那是一顆赤子之心最最安穩的帳篷。
在一個地方,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耕作,從不擔心失去什麼。從此知道普通人的人生,原來也可以是這一刻煙火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