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勵志小說:我的苦難我的大學(7)


勵志小說:我的苦難我的大學

【苦難是一筆財富,我得感謝它。人生是一條河,無論水深水淺你都得趟過去,才能到達你想去的地方。】

我把自己關進小屋,邊哭邊在我的日記本上寫遺書,我一遍遍狂亂地寫"我恨這個陰暗的世界、我恨不公平的命運、我恨……"一連串的恨,我不知道具體該恨誰。只覺得整個世界對我都是不公平的。

我選擇了上吊。繩子是插秧拉線用的尼龍繩,很細很結實的繩子,打上死扣就解不開了,幾乎可以勒斷人的脖子,這種自殺方式在農村比較普遍。我甚至在鄰村看過一個上吊的新媳婦,舌頭伸了出來,怎麼也縮不回去。可怕是可怕,但比較能解決問題。

可臨到實施前,當我站在凳子上,把繩子掛到房樑上後,許多牽掛湧上心頭--我死了不要緊,母親能經受得了如此巨大的打擊嗎?父親的去世她已經"死"過一次,我還要再讓飽經風霜的母親再"死"一次麼?美華呢?她才12歲,正在讀初一,我答應過要供她讀完國中的。沒有了姐姐和母親,她在這異地他鄉如何生存?

親情的眷戀軟化了我的自殺意志,我從凳子上跳下來,收起繩子,擦乾眼淚。生活不相信眼淚,即使你把眼淚流成珍珠,灰暗的生活也不會因此而閃光。

但是,離開這個冷酷世界的念頭並沒有從我的心裡徹底抹去。後來,我一旦被父母痛罵,或父母吵架的時候,就想自殺。十分渴望自殺。也實施過自殺行為。我前前後後寫過10封遺書,寫了燒,燒了寫。至今,我還保留著一封寫於16歲夏天的遺書。但我已經記不清那天受了什麼刺激想自殺了。

想死的念頭是從15歲開始的,一直到19歲離家出走。除了那次上吊未遂之外,後來我又喝過一次老鼠藥。

那一次,我把母親藏在牆縫裡的兩包老鼠藥全都倒進了水杯,我以為毒藥是該泡著喝的。但老鼠藥倒進水裡之後,它久久不沉澱,也不融化,我聞了聞,味道很難聞,我想捏住鼻子一飲而盡,忽然又害怕萬一死不了,那就是笑話了,以後還如何見人?痛定思痛,我終究打消了喝老鼠藥的念頭,想找個一了百了的辦法。後來,我又跳過一次河、用剪刀剪過一次手腕。但每次,都是在關鍵時刻,想到母親和妹妹而狠不下心腸。都是半途而廢。後來才明白,自殺真的是很傻很傻的事情,我還有那麼多美好的人生過程沒有去體驗,就這樣死了,實在太冤了。

我很慶幸自己沒有自殺成功。我很慶幸自己平安地度過了花季里的雨季。我很慶幸自己還算堅強,終於守到了雲開日出的那一天。

生活無論多麼陰暗,總會有火星閃亮的地方。而照亮我灰暗生活的火星,無疑便是書了。為了不讓父母惱火,我不再花錢買書了,只有厚著臉皮找人借書看。村裡有個已經在紡織廠上班的高中生,他酷愛書籍。他有個小木櫃,裡面裝滿世界名著和書刊雜誌。高中生人很溫和,我找他借書基本上不會空手而回,但他每次只借一本給我,看完一本再去換下一本。我從高中生那裡借完了《飄》、《三國演義》、《西遊記》、《巴爾扎克文集》、《鋼鐵是怎樣煉成的》、《紅樓夢》、《泰戈爾詩集》、《魯迅文集》、《巴黎聖母院》,武俠小說《白髮魔女傳》、《書劍恩仇錄》《雪山飛狐》,期刊《十月》、《啄木鳥》、《清明》、《收穫》等等。有將近兩年的時間,高中生的小書櫃對我來說成了耗子的米缸。那些書我愛不釋手,廢寢忘食地讀。走在路上讀,吃飯的時候讀,上廁所也讀,任何時候,我的口袋裡都會有一本書。晚上為了和繼父打馬虎眼,央求美華故意拖延做作業的時間,那些書籍芬芳了我整個枯燥無味的花季生活。

每當讀到一些警世名言佳句,就把它們抄在日記本上。什麼"人生能有幾回搏"、"誰若遊戲人生,他就一事無成。誰不主宰自己,永遠是個奴隸"等等。還把一些愛情錦言也悄悄地抄錄下來。那些書籍使我感悟出一個人生哲理:人必須有兩個世界,一個是現實的,一個是精神的。如果現實世界令我們痛苦,那麼,我們就從精神世界獲得安慰,這種安慰來自我們的心,我們要用心去感受生活中美好的東西,沉溺於苦難無法自拔,怨天尤人,要學會自己拯救自己,自己主宰自己的命運。

我受到了啟示。山和石頭在我眼裡有了生命,它們是為了改善我的生活而存在的,如果沒有這座石山,我不知道靠什麼來維持生活。如果沒有它,我的意志、我的自信、我的堅忍的個性也許不會磨練出來。

【原來,在人的一生中,有許多領悟是在尋常而無意的時刻感受到的--如果不是我受傷,如果不是繼父送我換藥,如果不是繼父背負我渡過這個江邊碼頭,我怎會輕易擯棄對繼父曾有的誤會和怨恨?】

趟過16歲的河,我到達了17歲的彼岸。3年的砸石生涯使我成了一個地地道道的採石女。身體健壯,手臂有力,走路時腳下像按了彈簧,彈性十足,每頓可以毫不費力地就著鹹菜扒拉下兩大碗米飯。

17歲,的確良的黃軍褂下掩飾不住我的青春了。開始有年輕的礦工注視我的背影了,開始有人和我開無傷大雅的玩笑了,我猛然意識到,我已經不知不覺的長大了。成長是痛苦的,但它並未停止成長。

但我怎麼也沒想到的是,就在我十七歲的元旦前夕,災難會再次從天而降,猛地砸在我滿懷希望的頭頂上。

那時,毛驢板車已經淘汰,取而代之的是拖拉機。拖拉機是外村人開的,誰先搶到就替誰家拉。那是一項不亞於運動會上爭奪第一名的速跑運動,只要遠遠地看到拖拉機開來的影子,等候的人群便用百米衝刺的勁頭沖將出去。這就需要有極強的速跑功能,我是練出來了的。只要我和其他搶拖拉機的人同時向一輛拖拉機奔去,一般都是我搶先一步。

但是,那天我失手了,我跑得太快,而那輛拖拉機到了我跟前也沒有減速,我憑經驗一個箭步跨上了飛奔中的拖拉機踏板,與此同時伸手去抓拖拉機上的欄桿,但我卻沒像往常一樣像一隻油瓶般穩穩地掛上去,因為拖拉機的踏板上有霜,我腳下一滑,人就迅速滑倒在拖拉機的前輪和後輪之間。耳邊一片驚呼……

掉下去的剎那我就知道完了。電光石火間,我看到拖拉機巨大的後輪向我的臉壓過來,我本能地一偏頭,這輛龐然大物飛快地從我的右腳經過左腿,再壓過我的左半身,從我的左耳邊呼嘯而去……

我躺在馬路中央,腦袋是懵的,感覺不到疼痛,我以為我死了。但我分明看到有人向我奔過來,有人抱起我,有人幫我攔車,送我去醫院,我腦子裡是混沌的,我依稀躺在一個人的懷裡,車子顛簸著急馳。我仰頭看天,天上白雲朵朵,變幻莫測。我忽然想我要是一片雲多好,想到哪裡到哪裡,沒有災難,沒有苦痛,沒有煩惱和牽掛。我就那樣久久地看著自由飄動的雲彩,心像死了一樣沉寂。

在平山口的醫務室里,我看到了自己的傷口,右腳傷得最厲害,粉碎性骨折,腳髁處有一個洞,看得見裡面的白骨。左腿腿部的傷口較深,血流不止。我顫顫地問醫生我會不會殘廢,醫生含糊地說那要看恢復的情況了。

難道我會成為一個瘸子?瘸子?天啊!

母親聞訊趕來鄉衛生所,進門就哭:"要是你有個三長兩短,叫娘怎麼活呀……"出事後一直沒流淚的我這時忍不住淚如泉湧,母親的發已經灰白了大半,臉上的皺紋溝渠縱橫,母親老了,而我還沒徹底長大。我還遭此橫禍,我為此而悲哀。為什麼命運之神要一次次至我於絕境呢?

我被拉回家躺在了床上。

小屋裡冰涼如水。從落葉凋零的樹梢上"嗚嗚"刮過的冷風從掉了水泥的石牆縫裡鑽進來,像一雙冰冷的手從我的臉頰上摸過來又摸過去,鼻尖都是紅的。傷腿被打了石膏藏在被子裡,只要不動,傷口並不太疼。疼的是心。

車禍過後,繼父的臉色變得越發陰沉。他很少到我的房間來,我常隔牆聽見他憤怒的咆哮,我知道他借題發揮都是因為我不能再上山砸石頭,並且又會損失一筆醫藥費。我很內疚,內疚得絕望。我不恨繼父,我理解他的憤怒,本來我可以為他承擔一半的家庭重擔的,現在,只能靠他一人支撐風雨飄搖的家了。他能不惱火麼?

傷腿是要經常換藥的,繼父就找人家借了一架板車,車上鋪上稻草,稻草上鋪上我的棉被,我被裹在被子裡,然後和母親、姑媽三個人拉著推著送我去醫院換藥。本來是用不著如此興師動眾的,有繼父一人拉我去就行,可母親偏偏不放心繼父的脾氣,怕他和醫生說不清楚,堅持拉了姑媽同去。

我家離市二院約有十多公里路程,有一半是坑凹不平的泥石路。繼父在前面拉著,母親和姑媽一左一右跟在車側,臉色和腳步一樣焦急。板車的輪子不時從小石頭上面壓過,傷腿也在顛簸中備受疼痛折磨。我不吭一聲,吭聲也沒有用。再坎坷的路,該經過的總是要經過的。

為了抄近路,繼父準備從火龍港過渡。火龍港是長江的一條支流流經的碼頭,冬天的長江有點清瘦,而江水依然渾濁洶湧。擺渡的是一條水泥駁船,一來一往,繁忙穿梭。本來我要母親扶我上船的,繼父卻說江邊路滑,不能讓我摔跤,一定要背我。我只得順從地趴在繼父的背上,繼父的背並不寬厚,藍色卡其布上衣上還占有礦石的灰塵,肩胛上的補丁一層疊一層,雖是寒冬,走路急燥的繼父已經熱得出汗,身上發出一股濃烈的汗酸味。更令我感到心酸的是,平時我居然沒有注意到,繼父的頭髮已經花白了大半,如果不是生活所迫,如果不是我們孤兒寡母的拖累,才50歲不到的繼父何至於如此蒼老呢?

平時是有點恨繼父的,恨他的冷酷,恨他的壞脾氣,恨他的沒有人情味,恨他的大聲吼罵……而在此刻,所有的恨都變成了對繼父的理解和寬容,變成了愛與感動。我生平第一次緊緊抱住了繼父的脖子,一串熱淚悄悄地順著臉頰淌了下來……

我在心裡第一次充滿感情地叫了一聲--爸爸!

原來,在人的一生中,有許多領悟是在尋常而無意的時刻感受到的--如果不是我受傷,如果不是繼父送我換藥,如果不是繼父背負我渡過這個江邊碼頭,我怎會輕易擯棄對繼父曾有的誤會和怨恨?

在回家經過蕪鋼路的時候,一個菸酒門市部的收音機里正在播放一首歌--"沒有天哪有地,沒有天哪有家,沒有家哪有你,沒有你哪有我……是你撫養我長大,給我一個家……"這首叫《酒干淌賣無》的歌我曾在礦山上的廣播裡聽到過,我沒有看過這場感人至深的電影,但我知道這是一個養女唱給養父聽的歌。我在心裡默記下歌詞,我想,如果有機會,我一定要把這首歌唱給繼父聽。



【邊喝邊哭。邊哭邊喝。邊喝邊想。喝完今天的酒,我就跨進18歲的門檻了,可哪扇門可以通往春暖花開呢?】

1987的大年初一是個值得紀念的一天,也是刻骨銘心的一天。那天我第一次喝酒,第一次喝醉,第一次喝傷。

臘月里,家裡就磨了豆腐和年糕,炸了肉圓子,買了一條鰱魚,割了幾斤肉,準備了蔬菜,過年的菜餚基本上準備好了。我和妹妹也一人做了一身新衣服,儘管只是花了十塊錢給舊棉衣做了一件新外套,還是令我們欣喜不已的。

年三十那天一大早,繼父去鎮上買回一瓶"醉大聖"白酒,繼父回來說花了三塊五毛錢。下午四點還不到,村裡的家家戶戶就爭先恐後地放鞭炮吃年飯了。農村有種說法,年飯吃得越早,來年光景越好。許是過年的緣故。父母的心情都比較好,說話的聲音比往常溫和了許多,這比過年更令我開心。

繼父洗了兩個喝白酒的小杯子,讓我陪他喝一杯。家裡能陪繼父喝一杯的也就是我了。年三十,我們一家四口,圍著熱氣騰騰的煤爐吃"一鍋熟"。鍋里有鹹肉,有青菜,有豆腐,有冬粉,有肉圓子,十分豐盛。母親喜歡吃豆腐,妹妹喜歡吃肉圓子,繼父喜歡吃鹹肉,我什麼都可以吃。過年真好,父母不吵架了,還有肉吃,又不會挨罵,還不用幹活,世界上任何時刻都沒有過年幸福。要是天天過年就好了。我想天下所有的小孩子都有這種希望。

繼父往兩個小瓷杯子倒滿了酒,白酒像清水一樣清,但是酒味濃烈極了。我先舉杯對繼父說:"爸爸,祝你身體健康。"繼父愣了一下,似乎還沒習慣被祝福。母親把一塊肉夾到我碗裡說:"只要你的腿快點好起來,比我們身體健康更重要。今天還是你的18歲生日,你好我們一切都好。"媽媽的話讓我鼻子一酸,我一仰頭,把一杯酒倒進嘴裡。18歲的第一天,我第一次品嘗了白酒的滋味。那酒真辣,像一條抹了辣椒的小蛇,一直鑽到肚子裡。

後來我和繼父一人又喝了兩杯,兩人大約一共喝掉了三兩。酒瓶里還剩下白晃晃的大半瓶。我感到頭有點騰雲駕霧似的暈,暈的感覺特別美妙,像有一雙棉花似的手在眼前拂來拂去,優雅,奇妙,夢幻……

那天晚上我睡得很香。第一次領略酒的神奇。所以,大年初一那天下午,當父母和妹妹都去姑媽家吃飯時,我又拿出了那瓶頭天喝剩下的白酒,蒸了一碗肉圓子,然後一個人坐在小桌旁,吃一粒肉圓子喝一杯酒,開始的時候,似乎還很瀟灑,一杯一口。當一碗肉圓子吃光的時候,六七兩白酒也見底了。白酒並不好喝,但是頭天領略了微醉之後的美妙感覺,我以為多喝點,感覺會更加美妙的。我並不知道,醉酒之後會生不如死。

喝到後來,我一邊喝一邊哭,我不知道那已經是醉了。我只知道我清醒地想著很多前情往事。我想回家,回江蘇老家,想去給父親上墳,給他的墳頭除草,多年沒回去,父親墳頭的草一定長成青紗帳了。父親,父親,在我心裡的一個角落隱隱作痛的父親呵……一想起父親,我就控制不住感傷,控制不住淚流成河。如果父親一直活著,我們一家一定不會經歷那麼多苦難和坎坷的。親愛的父親,你為什麼要早早離開我們呢?……

邊喝邊哭。邊哭邊喝。邊喝邊想。喝完今天的酒,我就跨進18歲的門檻了,可哪扇門可以通往春暖花開呢?

後來,我也不知道怎麼跌跌撞撞地倒在了父母的床上,我想打開十四寸的小黑白電視看春節聯歡晚會,剛一抬頭,胃裡忽然翻江倒海,我無法自控地吐起來,一塌糊塗。我知道父母回來我會挨罵的,但我顧不得了,身不由己了。

我心裡很明白,我醉了,但思想清醒著,只是肢體被痲醉了。我披頭散髮,狼狽不堪地坐在父母的床沿上,吐得翻天覆地,撕心裂肺,像有一隻手抓住我的胃,把它翻了過來,要把裡面的東西全都倒出來……

不知道父母什麼回來的,只記得後來頭上了有熱毛巾,有了母親惱怒的責怪。我還記得我抓住母親的手,固執地喊:"我想回江蘇,我想回江蘇……"後來想想,我潛意識裡對故鄉的感情從來沒有因為過去的那場噩夢而變冷,相反,卻因為在安徽生活的艱辛而越發思念故鄉,思念死去的父親。那種鄉愁,是比醉酒還傷人的一種哀愁。

我18歲的生日就在這場宿醉中度過的。沒有蛋糕,沒有許願,沒有祝福。一個慘澹的生日就像那天晚上的鞭炮紙屑一樣,很快被冷冷的北風吹走了,一去不返。

【那夜似乎特別漫長,有種從地獄等待天堂的感覺。我不停地湊在媽媽耳邊說:再忍忍吧,快天亮了,醫生就要上班了,你就快有救了……等到天亮時,媽媽已經氣若遊絲,臉色黃得可怕,手腳冰涼。】

我就這樣一頭栽進18歲的門檻,儘管還沒春暖花開。

我的腿直到春節以後才逐漸可以下地行走,那時候門口的河水已經開始解凍了。春天來了,我18歲的春天就這樣如期來臨。

腿好點之後,我依然上山砸石頭。但左腳還沒恢復好,只能用右腳著力,一蹦一跳地走。母親幫我搬石頭,我砸。有些開拖拉機的司機我家的遭遇,也會主動為我家拉石頭。我的生活在懸崖邊輕輕拐了一個彎,又駛上了原來的軌道。

然而,禍不單行,我的腿剛好,母親就生病了。從四五月份開始,媽媽便經常性地躺在床上呻吟了。她一會說胸口疼,一會說肚子疼,一會說胃疼,不知道究竟哪個部位出了毛病。繼父整日吼著叫她去醫院看病,媽媽卻倔強地躺在床上不肯去。我了解媽媽,她是在硬撐著,不想浪費錢,能挺就挺過去。農村人對待生病都是這樣硬撐的。直到實在撐不過去,才會心不甘情不願地去醫院,往往會因為病情的加重而吃更多的苦頭,花更多的錢,甚至拖到病入膏肓。

終於有一天,媽媽挺不下去了。那是1987年7月1日,我晚上回家,忽然沒聽到媽媽的呻吟了,我以為她的病情減輕了些,心情一陣輕鬆。沒想到,我一進房間,一看到媽媽的臉,便大大地嚇了一跳--媽媽的臉像一隻蓋了黃表紙的核桃,多皺而蠟黃。她裸露的手臂和大腿也是一片黃色,我翻開她的上衣,全身也是一片蠟黃!她蜷縮在床上,像一隻垂死掙扎的貓!我一下子恐懼到極點:媽媽不會是要死了吧?

繼父回來了,他也嚇壞了,他在屋子裡六神無主地轉了一圈後,一路喊著叫著去了姑媽家。繼父是個沒有主心骨的人,遇到任何意外,他都會第一時間跑去姑媽家討主意。我和妹妹美華圍在媽媽床前,心如刀絞。媽媽要是死了,這個世界上,連棵值得我們姐妹倆依賴的草都沒有了,還怎麼往下活呢?

很快,姑父和姑媽都來了,還有汪醫生。汪醫生翻開媽媽的眼皮看了看,立即下結論:是急性膽囊炎,看樣子黃疸已經破了,必須馬上送醫院,晚了,命就難保了。

那個7月的夏夜,那個泛著濃烈汗酸臭味的夏夜,那個在媽媽的病痛中變得極其猙獰的夏夜--讓我心有餘悸!我、繼父、姑夫和年保子,四個人用扁擔抬著沉甸甸的竹床,竹床上躺著幾近昏迷的媽媽,在那個無月的深夜腳不點地地奔向市內。

可當我們抬了兩個多小時,把媽媽終於送到蕪湖鐵路醫院時,那個急診室的值班醫生只是面無表情地說了一句:"現在醫生都在家睡覺呢,只有等到明天早上八點鐘上班以後才能治療。"姑父低聲下氣地跟醫生說:"現在病人都快不行了,求求你先治一下吧。"醫生不耐煩了:"跟你說了,現在醫生們都在各自的家裡睡覺,怎麼給你治療?你們帶錢沒?帶錢了就先辦住院手續吧!"父親摸了摸口袋,跟醫生說:"醫生,我只帶了一百多塊錢,夠不夠?"

那個醫生眼皮都沒抬一下,冷冰冰地說:"住院押金300元。交齊才能住院。"繼父又懵了,嗓門又大起來,還有一絲哭腔:"這可怎麼辦哪!這人哪裡還活得了……"說著抱頭蹲在了地上。竹床上,媽媽蜷縮成一團,悠長的呻吟讓人氣短。姑父和年保子輪流和那位醫生說好話,求情,但沒用。

那一刻,我恨透了沒有人情味的醫生。我在牙齒縫裡詛咒他們的鐵石心腸。求醫生無果,父親和姑父只好回去籌錢了,父親把146元現金塞到我手裡,囑咐我醫生一上班,就先給媽媽看病。他們走了,我和年保子守著縮成一團的媽媽,在醫院的走廊上,從天黑等到天亮。那夜似乎特別漫長,有種從地獄等待天堂的感覺。我不停地湊在媽媽耳邊說:再忍忍吧,快天亮了,醫生就要上班了,你就快有救了……等到天亮時,媽媽已經氣若遊絲,臉色黃得可怕,手腳冰涼。

媽媽,你千萬不能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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