勵志演講

少年心事何足道


我們擁有的都是僥倖

前天剛剛看到個新聞,說是父親懷疑十三歲的女兒早戀,毒打女兒整整一個小時,終於把小姑娘活活打死。有人評論說這父親只是一時衝動下手重了些,豆瓣上馬上有朋友義憤填膺:“打了一個小時還叫一時衝動?這叫虐殺!”

我看了新聞只覺得觸目驚心,於是跟我媽說:這是親生的麼?親生的能下得了這個狠手?

我媽卻說道:“這個新聞姑且不論,但我想說的是,你根本不知道你們青春期的時候有多招人討厭。前幾天我看了一個新聞,也是父親把女兒殺了的,我覺得完全可以理解他。”

我媽說的那個新聞,是一個單親家庭的父親,又當爹又當媽,每天做好早餐攔好計程車叫女兒起床去上學,女兒卻懶懶散散整天賴床,上學遲到。有一天,父親又忙裡忙外,然後去叫女兒起床。結果碰上女兒起床氣,說在這個家裡過得一點都不開心,想要離家出走。父親一怒之下,拿菜刀砍死了女兒。

我媽說:這樣的女兒留著幹嘛啊?我覺得那父親太可憐了,我太能理解他了。

我這才真正聽得目瞪口呆:“早上不起床就應該殺了?這樣的行為還能理解?”

我媽說:“你看,人家那父親多不容易啊,最後能下得了這個狠手,說明平時積怨太深。難道這女兒就不能每天按時起床?就不能對父親的付出表示感謝?你當年也是,每天叫都叫不起來,動不動就讓我被找去學校談話。我不知道多少次忍住了沒砍死你,也沒砍死我自己。”

我聽她這麼說,簡直要冷笑。我說,我想想自己的青少年時期都覺得可憐又可怕,整天生活在一群不懂尊重我的人身邊。你們事事都恨不得能夠操縱我,倘若一事不順,我們隨時都會背上“該死該殺”的罪名。

我媽為了增強她的論點,又說道:“那個父親殺了女兒之後,自己也割動脈自殺了,估計是覺得活著沒什麼意思了。你看,都是被這女兒害的。他對女兒這麼好,女兒還不知感恩,竟然說在家裡過得不開心……”

我說這太可笑了。一個遇上這種事就能殺人自殺的人,說明本身性格就很偏激。既然他性格如此偏激,那麼他對她女兒能有多好?說不定都是一些自以為是的“為你好”,女兒心裡也不知積壓了多少委屈和仇恨,偶爾說出實話來,還要被力氣比她大十倍百倍的父親活活砍死。這裡面,可怕的是這個父親,真正可憐的是冤死的女兒。

我媽說:“你就知道站在你自己的角度看問題!我倒真心希望,你將來生一個和你一樣叛逆的女兒,讓你把我這些年的痛苦都嘗一遍!”

每個人都只知道站在自己的角度看問題。

我媽覺得在我青春期的時候,我的叛逆懶散折磨得她很痛苦,而他們以絕對權威的成年人之力,何嘗不是將十倍百倍的痛苦加諸在我身上?

當時家裡只有一台電視,我平時會被關在房間裡,被要求沒完沒了地“讀書寫作業”,於是我養成了在作業本底下藏著課外書並且聽到腳步聲及時掩蓋住的技能。不管我作業完沒完成,我是永遠沒權利坐過去看電視的。至於以半公半私的名義坐到電腦前,也起碼要等到晚上10點之後。當時我沒有自己的電腦,我每次用家裡的電腦寫文章,無不是忍受著背後此起彼伏“不務正業”的嘲諷咒罵,常常是一篇文章寫下來,家裡已經吵得人仰馬翻。唯有屏息忍耐一言不發任由他們責難辱罵,才是順順噹噹寫完文章的唯一生存之法。

到了周末,我常常坐在客廳里看DVD。一開始看的是略顯弱智的台灣偶像劇,每當出現特別心塞的劇情,或是特別胡攪蠻纏討人厭的角色,我爸媽就會指著電視:“看到沒有,這個人性格跟你一模一樣!”碰到特別醜的角色出場,只要我說一句“好醜啊”,我媽馬上就會接話:“切,你長得就像這個人一樣醜!”後來專注看TVB,每當碰到催人淚下的劇情,我開始落淚,我爸媽就會擋在電視前,或者索性關掉電視,問我是不是早戀了是不是失戀了為什麼要哭——難道他們看不到我是在看電視麼!如果我碰到特別喜歡的電視電影,要看第二遍,他們就會在旁邊冷嘲熱諷:“這麼有空,課本不知道複習,就知道複習些爛片!浪費時間看這種垃圾對你的人生有什麼幫助?”所有的旁敲側擊或是單刀直入的諷刺凌辱,動機都是希望我不要占著電視,希望我滾進房間裡好好看書。

那時候住的房子小,我要去父母的臥室借用洗手間。每天只要是坐我在他們那個廁所里,他們便會在外面你一言我一語地數落我,每句話都往最難聽的說。只要我在廁所里駁嘴,他們就會隨時抄傢伙來抽我。有一回我鎖了廁所門才駁嘴,我媽打不開門,硬生生在外面踹,最後直接把排風扇給踹爛了。家裡的另一個廁所的玻璃也是碎的,後來補了一截玻璃顏色參差,也是因為有一回我惹了我爸之後躲進廁所里鎖上門,我爸在外面把玻璃砸爛所致。

我進大學的那一年我二舅舅去世,當時我哭得不可自抑,腦子裡浮現出的第一個場景,就是我惹了我爸媽之後鎖了門躲在房裡,二舅舅來我家做客,敲開我房門之後,一面勸著我爸媽,一面挺身替我擋住他們的棍棒。

可是,對我這麼呵護的二舅舅,在對待他自己的兒子的時候,也是動輒打罵不休。我表弟小小國中的時候,有一回把當月的一伙食費拿去網咖上網,二舅舅在我們家接到老師告狀的電話,抄起棍子就打,在親戚面前不給兒子留一點尊嚴。棍子敲在小男孩的背上,發出一聲聲悶響。當時我表弟就那樣一下下挨著,不解釋也不告饒,只是眼淚一串串掉下來。

在我的記憶里,我十八歲考上大學之前,我在父母面前是一點發言權都沒有的。不知道為什麼,所有的長輩仗著他們比我們大,仗著他們所謂的“經驗”比我們多,就可以輕而易舉地禁止掉我們的每一句話,理直氣壯地湮沒掉我們的每一個需求。

我總是說,我人生迄今為止過得最開心的一年,就是高三那一年。因為我在學校住宿,生活得特別單純,沒有受到父母的壓迫與干涉。

只要聽到我這麼說,我爸媽就要怪我沒良心:“是誰給你交學費?是因為誰,你才有資格去讀書?”

進了大學之後,儘管我也有許許多多的不順心,但我終於可以自由自在地讀書寫文章,看自己喜歡的電視電影,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不必壓抑著自己的情緒以免被父母干涉查問,也不必害怕重新看一遍喜歡的影片會受到無休止的冷嘲。

後來大二的時候上托福,我朋友博妃有一回逃課被父母發現了,從此,他那鐵腕的父親便要求他每天中午的課間都要回家報到。我好奇地問他:你爸媽不用上班的麼,每天還能管你回沒回家?他說:他們會打家裡的座機查崗。最後到結課那天,我跟他說,大家結課聚餐,你沒道理缺席吧?他說:“要不然這樣吧——我先回家接了他們的查崗電話,再趕過來和你們一起吃飯。”最後他還是沒有來吃飯,因為他們家父親大人,那天親自回家突擊檢查了。

我們現在以二十多歲的年紀,提到父母的鐵腕強權,總會覺得很好笑。提到某人特別聽父母的話、家教特別嚴,也總會帶著幾分調侃的意味。我哥也常常跟我說:“你性格強勢、遇事有主見,而我凡事都懶得去爭,歸根結底,是因為我們父母的教育方法不同。”說起來雲淡風輕,好像一切皆有定數,好像當我們面對長輩的揉捏打造時,“順從”是唯一無可避免的選擇。

其實想一想,天下的父母有什麼不同了?我父母也同樣會打座機查崗,會不許我在外逗留,會禁止我帶這個那個回家,會企圖終日把我關在房裡學習而扼殺掉我一切其他的愛好,會因為一言不合就覺得我“該殺”。

到了今時今日,我可以跟父母一起在飯局上笑盈盈地和人打招呼,可以成為別人眼裡的“有個性有才華”,可以成為貌似敢於爭取自由和浪漫的夢想家,可以成為朋友眼裡出謀劃策的“主心骨”——其實這些都是咬牙生存下來之後所擁有的僥倖,而在那掙扎生存激烈鬥爭的過程中,我們失去的是一整個血肉淋漓的青春。

嫦娥若悔偷靈藥

這兩天,我看完了楊德昌導演頗具盛名的代表作,長達四小時的電影《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從起初紀錄片式的沉悶和不知所云,到後來逐漸進入角色的代入與思索,我仿佛又看到記憶深處的那一段絕望無奈的歲月。

這樣的一部電影,恐怕大部分的尋常觀眾都沒有耐心看下去。男主角張震當時才十四歲,身量未足,面目青澀,全身瘦削加上微微駝背,十分的不起眼。女主角“小明”的容貌更是路人中的路人,而且角色性格還十分討人厭——才不過十三四歲的小女孩,片中所有的男性角色基本上都被她勾引了一遍,不喜歡她的她就拚命去裝可憐勾搭,有女朋友的她就直接當著人家說:“我不喜歡那個女人,你不要和她在一起。”

而她在被人輪了一遍之後,竟然還裝聖母白蓮花,故意以尋常的口吻說起:追我的男生很多啊,這個誰誰喜歡我,那個誰誰也喜歡我,這很正常啊。

當時被她明示暗示勾引為男朋友的張震,不禁氣極問她:你就不能不理他們麼?

小明回答說:我不能像你一樣,到處得罪人。

多麼理直氣壯的綠茶婊……噢不,她甚至不是綠茶,完全就是真正意義上的婊子啊。

我高中時期讀《告別天堂》,對裡面既理想主義又千瘡百孔的青春描寫,印象十分深刻。作者笛安自己曾提起過,她深受楊德昌導演作品風格的影響。如今看完了電影,我才領會到她的意思。

在《告別天堂》中,笛安塑造了一個美麗孤傲的少女方可寒,然而她十分的貧窮,窮到隨意賣身,在學校里是出了名的妓女。最可怕的是,她像是把賣淫當作了一場場調情的遊戲,頗有種“我乾杯你隨意”的味道——每次完事兒之後,她會正兒八經地向對方說:這次我可以不收你錢,因為你和別人不同,因為我喜歡你。

男主角江東被方可寒的一番表白撩撥得心煩意亂,最後才知道,這只不過是她慣用的伎倆。

笛安在書中將方可寒塑造得美麗而獨特,還讓她沒能活過十八歲,讓一切骯髒的殘酷的溫柔的記憶,都隨著一場絕症,與方可寒一起消失在了十七歲的夜晚。過早的夭亡,愈發讓這少女的存在富有傳奇感。笛安還以自己代入了女主角文藝青年宋天揚,她一面羨慕著方可寒的獨特,欣賞著方可寒的可愛,同情著方可寒的不幸,一面又在骨子裡鄙夷著這個隨意就可以讓任何男人上的“婊子”。

這樣的感受太貼切——在這一點上,我和笛安一樣。面對這樣風流韻事成堆、名聲極差的女孩子,在我們這些履歷清白、自詡“好女孩”的人心裡,總會翻動著這樣的情緒:一方面,我們不願跟著眾人一起去辱罵指責她們,一方面,我們又想與這樣的人劃清界限。於是在我們心裡,一面是羨慕,一面是同情,一面是替她們抱不平,一面則是對她們深深的鄙夷。

在我的中學裡,也有過類似這樣的女孩子。

有一個,是我們學校出了名的校花——跟她的美貌一樣出名的,還有她的“活兒好”。對於大部分有家教的中學生來說,開房仍然是極其不可思議的違禁之舉。然而在當年,那個女孩子便是出了名的容易搞。閨蜜的男朋友她也搶過,低年級高年級的男生也都和她有過故事,哪怕是外校的男生,在談起她時,都是一臉心照不宣的曖昧笑容。

當時的我始終沒辦法理解:為什麼罵她罵得最難聽的就是那些男人,可最想把她追到手的,也還是同樣一群男人?

在《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的豆瓣評論里,有人這樣寫道:“所有的國中都有這樣一個女孩子。她也許不是最漂亮的,最清純的,但是她擁有無可替代的地位,她是這個學校唯一的校花。她被其他女孩子痛恨,不屑、鄙夷,被男生用最下流的語言詛咒。但是,奇怪的是,她會進入每一個男生的春夢裡,她是可以被破壞的,因為她最無恥。”

就像義大利電影《西西里的美麗傳說》裡一樣,所有男人都辱罵著美麗的女主角,可他們一面看不起她的輕賤,一面恨不得把她變得更輕賤一點。當一個女人太漂亮的時候,男人們都來蹂躪她,女人們都來怨恨她,而唯一消除欺辱和怨恨的方式,就是當她變得平庸,變得再也無法吸引男人之後。

這一點,不僅成人的世界是如此,在青少年的世界裡,這樣的殘酷和醜陋一點也不會少。

有人說,《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裡的小明,是因為家境貧寒,所以急需安全感,因此迫切地去依附每一個男人。這讓我想起亦舒筆下的姜喜寶,同樣是只有母親帶大的單親家庭,同樣是家境貧寒,同樣是在十三歲就學會了對男生曲意逢迎,哄騙對方為自己付帳。

而不同的是,姜喜寶帶著作者的特別優待,在瑪麗蘇的道路上順順噹噹地活過了青春期,靠出賣肉體和靈魂,成為了年輕的富婆名媛。而楊德昌鏡頭裡的小明,和笛安筆下的方可寒,則過早地透支了自己的青春,花朵一樣的生命在成年前便已煙消雲散。

命運往往是公平的,像這些過早耗盡青春資本的人,也會比別人更快地衰老。

當時在我身邊的朋友里,也有人想效仿我們那位風流的校花,可是level一下子低了好多——此女不過生得中人之姿,充其量可稱一句“可愛”。遇上幾個小男生同時追求,便若即若離地全都吊著胃口不放手,一有節日就纏著那些男生給自己買東西,然後揣著那些禮物,來到我們女生堆里炫耀。她閨蜜的男友們,一律被她弄到了聯繫方式,接著她便十分無辜地認了一堆“哥哥”,伺機而動,今天藉口說說閨蜜的負面八卦,明天無意講講自己的委屈,水滴石穿,不知不覺就擠掉了閨蜜在男友心目中的位置。若是哪個女生跟她鬥了嘴,她便哭著鬧著讓自己的擁躉男生們衝上前去,給那些惹惱了她的“賤女人”們一點厲害瞧瞧。

後來我也是多管閒事,又仗著自己會寫文章,便寫了篇部落格控訴這女孩是謊話精,指出她之前曾欺負和冤枉我的好朋友。過了兩天,我馬上就被她的男朋友在走廊上堵住,指著我大罵“婊子”。

現在想起來,果真覺得,現實生活往往比小說電影更加狗血,更加精彩。

當時走在中學的那條長長的走廊上,常常有種活在郭敬明筆下《悲傷逆流成河》世界裡的感覺。青少年正是荷爾蒙躁動的時期,每個人都恨不得猛刷存在感,恨不得把虛擬世界裡的狗血情節全都體驗一遍。

那時候的我們,總是羨慕著這些經驗豐富的女孩子,總以為是自己不如她們漂亮可愛,所以才難以發生這些一女N男的狗血劇情。等畢業後幾年再看她們,又覺得她們其實根本沒有漂亮到哪裡去,便覺得可能是她們這幾年長殘了,又或者是少年人的審美和成年人不同。

直到看了這部電影我才明白,其實在尚未發育長開之前,大部分的女孩子都是長得差不多的。即使是那些後來長得很漂亮性格很好的,在十四五歲那個青澀的年齡,大都也還怯於和異性互動。而那些女孩子,之所以能夠吸引如此豐富的劇情,並非是因為她們特別美麗可愛好相處,而是因為她們都有一顆DramaQueen的心。

她們就像《天龍八部》裡的馬夫人康敏一樣,總希望自己所到之處,收到的都是異性愛慕的眼光——哪怕碰上蕭峰這樣不為所動的莽漢,即使自己內心並不喜歡他,她們也要使勁渾身解數,希望對方成為自己的裙下之臣,任由差遣。

亦舒筆下的喜寶是這樣說的:第一我想要很多很多的愛,第二我想要很多很多的錢,實在都沒有的話,至少我還有健康。

很多讀者不理解亦舒的描寫,他們指責喜寶的虛榮:明明有很多男人真心愛她,結果她還是選擇了錢。

其實我想,對於如此年輕的女孩子來說,她們最害怕的是虛度青春。所以,錢是次要的,愛也是次要的。在殘酷枯燥漫長痛苦的青春里,她們想要的,其實是很多很多的存在感。

這樣一想,是不是我們青春記憶里那些風流虛榮張牙舞爪的女孩子們,其實都幼稚輕狂得有些可愛呢?

請幫我記住我還沒壞掉的樣子

之前我看到有人發帖吐槽新概念作文,說那些小孩子喜歡把一點點煩惱無限誇大,動不動就“漫長無盡的青春河流”,動不動就“相忘於江湖”,動不動就“回憶里寒風凜冽”……許多人都在底下回帖認同,還有人說,自己也曾經很喜歡新概念的文風,現在想起來就覺得很慚愧。

請問這人有什麼資格為當初的自己感到慚愧?

不過,人類就是喜歡這個樣子。

經歷的時候痛徹心扉凜冽深刻,走過了之後卻是雲淡風輕無關痛癢,甚至還要嘲笑當初的自己。

就像我從國小開始,就鬧彆扭堅決不和父母一起去應酬,我很反感看到那些人勸酒,很反感看到一群半生不熟的人攬著肩膀稱兄道弟,明明是求人辦事卻七彎八拐有話不直說。

就像我中學的時候聽說父母要給我轉學到另一個城市,我哭著鬧著死活不肯去。當時的我,明明對現狀不滿,明明迫切地想要離開我所在的地方,卻又捨不得那些對我好的朋友們,寧願跟他們一起逃課到處玩,寧願躲在書屋裡蹭空調看課外書,寧願像鴕鳥一樣把頭埋在沙堆里,也不願正視現實,為自己籌謀一個好的未來。

後來我竟然又開始陪著父母應酬了,還會幫我爸媽擋酒,還會在席上講一些有趣的典故來活躍氣氛。

後來我竟然還是聽話地跟著父母到另一個城市讀書,再一次地在新環境裡從頭開始,結果我竟然適應得很快,生活得很開心,甚至開心到讓許多新朋友替代了舊朋友的地位。

我爸媽總是對我說,你現在看看,我們要求你做的事,我們為你做的選擇,全都是對的吧?你看看你當初多固執多可惡,怎麼勸就是不聽,叫你出去吃飯打死不去,叫你轉個學就要跟我們拚命……

我說,是啊,現在看來,這些選擇都是對的,可這不代表我當初的反抗和掙扎就是錯的啊。

我們的確會成長得越來越強大,越來越完滿,越來越如魚得水。可是在成長的過程中,在“成長”這個動作完成之前,我們所經歷的每一點痛苦都是真實的,我們的每一滴淚水都是有意義的。我當時不想轉學是因為捨不得我的朋友們,年少時的我覺得和摯友分隔兩地就是天大的災難,我逃課去玩是因為希望每天活得更精彩回憶起來更豐富,我不願應酬是因為嫌棄成年人的虛偽……我不會因為今時今日自己所謂的成熟,就去否定自己當初的幼稚。我不能因為今天的自己在逐漸適應這個社會,就去責難昨天自己的那些不切實際的理想主義。

在台灣和日本影視劇里,有一個很大的主題,就是青春。這些作品裡,流露著對青春歲月的依依不捨,卻又大都不像其他地方出品的“賣情懷”的作品一樣,把青春描述成絢爛純淨的彩雲琉璃,說得好像一切的苦難疼痛,都是在我們成年之後才遇到的。

其實,年少真的很苦很苦,比成年之後的日子苦多了。

十四五歲的我們,不再像童年時那樣懵懂無知,受了委屈哭過就算,卻也不像成年之後那樣強大,懂得據理力爭分辨因由。我們逐漸形成自己的一套價值標準,我們有自己固執相信的真善美,我們不甘心虛度年華,我們都希望自己是存在感爆棚的主角——可是,我們的聲音,沒有人聽得到。

在國中時期,我碰到一個跟我事事不對盤的班主任。其實那班主任也並非出於全然的惡意,只因她之前在小城鎮當老師,用慣了這樣一套教育方法,可偏偏碰上我這種從自由散漫的國小里畢業的叛逆學生。於是,言語凌辱和體罰那是家常便飯。又因為我常常和她頂嘴,她便著意將我放在了靶子的位置。

我試過課間時分讀《張愛玲文集》,被她衝過來撕掉扔進垃圾桶。我試過因為所謂的“髮型不合格”,即頭髮不夠短這個問題,被她扔出教室無數次,還打電話讓我媽把我領回家剪頭髮,否則不讓上課。我試過秋天在教室里脫掉自己的校服外套搭在椅背上,結果被她以“不穿校服”為由,把衣服書包都從四樓扔下去。我還試過冬天戴帽子去上學,被她直接把帽子沒收,在脫口罵了句“神經病”之後,便直接被她摁在桌子上抽……

就在這些時候,每次我媽接到她告狀的電話來到學校,對我便是劈頭蓋臉的一頓罵。為了給班主任消氣以免把事情鬧大,我媽直接當著她的面對我說過“畜生你去死”。有一段時間,由於被這種破事騷擾得太頻繁,結果又碰上冬天戴帽子被體罰然後趕出教室這件事,我媽一大早接到電話來到學校,見到我之後,不分青紅皂白,直接抓著我的頭往樹幹上撞,然後咒罵著:“今早出門我說什麼來著?我叫你不要戴帽子!我就說那女人會因為這事找你痲煩!你這個畜生,就是不聽話!就知道闖禍!”

在那個寒風凜冽的清晨,在我媽抓著我的頭往樹上撞的時候,我忽然就想到了自殺這條路。

可是我又覺得,這不應該是我的格調。我一直嚮往的,是過上輕盈的優雅的舒適的小資生活,而不該為了這種農村悲情風的教育問題而走上社會新聞。

再後來,我和班主任矛盾激化,被放上了學校的黑名單,竟險些因為這些破事而被輟學。隔了好些年,我媽才跟我說,這都怪我當初太過頑劣,每次當班主任想找家長告狀的時候,我就謊稱“我媽現在下崗在家心情不好”,搞得我們學校的老師領導都覺得我家是可以隨意欺凌的窮苦人家。這世上本沒有所謂的公平,能得到公平的人都是靠自己的背景,否則就算你的冤屈可鑑天地,你在無恥小人的手底下也難逃一死。

如此整治我,可算是那所道貌岸然的中學所做的最走眼的一件事。十四歲的我,直至見到那些主任領導瞬息萬變的小人嘴臉,直至見到這個無端風波是如何被擺平,我才逐漸了解到這個世界。

從此我學會了一項新的生存技能。在學校的那些一面自己搞關係營私舞弊、一面因為個人恩怨而沆瀣一氣想置我於死地的主任面前,我學會了向他們笑。我在心裡恨得無以復加,可是我也學會了乖巧溫和。那兩位主任不能忍受自己栽了這一跤,便去跟我的每一個任課老師交了底,讓他們伺機抓我小辮子。我也因此被年級組長另眼相待,因此在課堂吵鬧時被歷史老師無辜提出來扔粉筆打罵,還因此令得我所有的朋友都被隔壁班那位愛管閒事的美女老師找去談話,曰“不要交損友學壞了”。

就是這樣的一所學校,我痛恨它嫌棄它到了骨子裡,時至今日當別人對它說起“感恩母校”,都還會牽起我的無名火。可當時,在可以選擇一片嶄新天地的時候,我竟然還捨不得離開它,竟然還反抗掙扎了那麼久,只因我有一群我很珍惜很捨不得的朋友。

這就是我自己作死作出來的跌宕起伏風起雲湧的青春歲月。

如今回到那所學校,當年幫助過我的恩師們與我談笑風生,跟我不熟悉卻號稱對我“久仰大名”的老師們也都對我的種種事跡津津樂道,我也開始覺得很有趣。也許人在年少的時候,心胸都太狹窄,誰對我好,誰對我壞,我通通記憶太深,通通無法諒解。

現在去回味,忽然很感激這些“仇人”,不僅是因為他們提前教會了我這個社會的生存之道,更是因為他們為我的青春增添了實實在在的存在感。或許我當時屢屢碰壁卻仍常常與班主任爭鬥駁嘴,為的也是給自己刷一發與眾不同的存在感吧。

其實,我在國小的時候,也曾經自殺過一次。原因是我爸回家心情不好,莫名向我發火找茬,我當時情商低順口駁嘴,卻不管怎麼大喊大叫,總是被我爸用更大的聲音來蓋過了我的聲音。等我喊得聲嘶力竭,我爸仍然是油鹽不進。後來我抄起桌上的剪刀,就要往手腕上劃。下手時用力太猛,卻又擔心一下子死了會後悔,於是把手一偏,刀割在了食指上——直到如今,我的食指上還留有一道疤痕。我跟人說起來的時候,這段“決心自殺又臨時變卦”的經歷已經成了一個笑話段子,可我總是無法忘記當時自己心裡深深的絕望。

當我再看《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的時候,內心起伏翻騰,想起的就是自己苦澀的青春。那時的我們,在師長面前毫無公平與尊嚴,在父母面前事事皆“可殺”。我們曾經受盡了壓迫,得不到尊重,滿心的委屈無處宣洩,一次又一次地想要去死——可是當我們熬過了這苦澀的成長,我們竟然開始嘲笑當初的自己太幼稚太輕狂太脆弱,竟然開始看不起那些當初自己覺得很重要的事。

這樣的自我否定,才是成長過程中最殘忍的一個環節吧。

在《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裡,衝動的張震殺死了他心愛的小明。在《告別天堂》裡,美麗的方可寒死於絕症。在《關於莉莉周的一切》裡,津田詩織唱著歌從高高的塔上跳了下來,蓮見雄一把利刃刺進了星野修介的胸膛。真正有過青春的人,所有關於青春的構想,本都是鮮血淋漓的。

十六歲的我,懷著對學校的憤恨,揣著對那位心機婊朋友的可氣可笑,藏著對校花的羨慕,帶著對岩井俊二導演無可救藥的痴迷,逃課躲在音樂教室里,聽我閨蜜彈奏著德彪西。《阿拉伯風格曲》,《亞痲色頭髮的少女》,金色的麥田,藍色的天,刺眼的光……那些殘酷而仿佛不知所云的文藝片,便是我青春的底色。

岩井俊二導演的鏡頭,更像是一首輕盈的詩。而楊德昌導演的鏡頭,才更像是真實的生活——男主角不夠高大英俊,女主角不夠美麗奪目,他們都身量未足尚未長開,身上還有那麼多沒來得及探索的可能性。他們說話時,總有呼嘯而過的汽車的噪音,有低頭拖地的阿姨讓他們把腳拿開,有賣包子饅頭的大叔前來搭訕打斷。這樣黯然,狼狽,而又沉悶冗長的一個個場景,才更像是真實的人生。最後張震遭遇了好友的背叛,得知了愛情的真相,又看到了身為正人君子的父親變成一個畏首畏尾的可憐蟲,於是他選擇了爆發,只因他被理想主義的Honey附了身,只因他希望能夠貫徹《戰爭與和平》裡的英雄主義,只因他不希望自己心愛的人被別人看不起。

我曾看過台灣的一部很悶的短劇,叫做《他們在畢業的前一天爆炸》。十七歲的男主角認識到這個社會的殘酷,最後在兩條道路中選擇了較為艱難的那一條——他放棄了平穩而痳木的成長,選擇與面目猙獰的偽善者同歸於盡。他在離去前,對女朋友說了這樣一句:“請幫我記得我還沒有壞掉的樣子。”

父母長輩總是不理解我們,總是這樣責問道:“你們現在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唯一的任務就是好好讀書,你們居然還嚷嚷著說自己不開心,說自己很痛苦?”

年少的我們就是這樣,不被理解不被尊重,可憐可悲任人蹂躪,人權和自尊總是被長輩們以“為你好”的名義,隨意侮辱踐踏。我們總以為自己可以反抗,總以為自己可以與眾不同,卻不知道,我們與其他人,根本就不會有任何的不同。但凡我們沒有死在年少時那躁動的掙扎中,我們便要學著成長和適應,學著修煉強大,學著撿起自己曾經鄙視的那些技能,學著理解和接受這個冰冷而毫無公平的世界。

可是,在這樣無可避免的成長之中,我總希望,我們每個人可以不要否定自己過去的幼稚,可以理解自己曾經那些宏偉壯麗的夢想,可以記得自己還沒有壞掉的那個樣子。

“我有迷魂招不得,雄雞一聲天下白。少年心事當拿雲,誰念幽寒坐嗚呃。”

少年真的是好苦好苦,只可惜,我們已經看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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